不久前,我的老师仝小林院士在广州参加学术会议。期间,他接到一位陌生人的电话,说不为求医,只为当面谢恩,言辞十分恳切,并约好在会场外见面。来者是母女二人,母亲指着身边的女孩对仝师说,她是您20多年前救活的小婴儿,当时医生判断她“非死即残”,建议家长放弃治疗;如今这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,非常孝顺。
仝师回想那应该是1998年国庆节那天傍晚,突然有人求医找他:是一位单身女性领养的女婴,两个月大,发高烧伴有抽搐惊厥,已经前前后后烧了半个多月;当地医院诊断为化脓性脑膜炎,现在北京某大医院救治;多种抗菌素联合用药仍不见好,每天都是40度至41度的高烧,一天要抽搐六七次甚至十几次,处于病危状态,希望仝师出手相救。
仝师当晚就赶去医院,见患儿角弓反张,高涨的脑脊液把整个的囟门给顶起来了,每天都得从鼓鼓的囟门抽出脑脊液,降低颅压,减少抽搐。儿科主任建议家里放弃治疗,别最后人财两空。孩子的姥姥也同意了,毕竟是领养的孩子。但是孩子母亲死活不同意,坚决要救这个孩子,说是哪怕落下残疾也一定要治。
仝师看了病入膏肓的小婴儿,心想只有安宫牛黄丸能有用,就骑车回家。深夜11点,取来三丸安宫牛黄丸,交给孩子母亲,叮嘱她:一次用1/8丸,一天喂3次,用凉白开溶开药丸,想办法给孩子灌进去。过了两天,小婴儿体温开始下降了,降到三十七八度,抽搐也明显减少。仝师让她继续用,到第四五天,体温降到完全正常,抽搐也止住了。
这件事让我感动的是仝师那颗赤诚的医者父母心。当晚他骑车回天通苑的家里拿药,往返有40公里。这3颗安宫牛黄丸是仝师1986—1988年间,在江苏东海抢救一些病情很重的流行性乙型脑炎患者时用的,是用天然麝香、牛黄配制的陈年老药。因其珍贵,所以一直保存。
更让我敬佩的是仝师精妙的用药方案,遵中医闭症辛凉开窍救治的大原则治病,但不拘说明书和常规用法用量。作为在神经内科工作20年的医生,我也用安宫牛黄丸救治过不少患者,但是面对两个月的婴儿,我绝对不敢用,用不好就是害人。
对此,仝师说:两个月的婴儿,一丸(3克/丸)分8次,每日3次,相当于成人的1/3略强,确属大剂量,但是分3次服,而不是说明书上的一次服用,这样给药,在保持较高血药浓度同时,可以减毒增疗。
中医不是慢郎中,中医中药一样能救人于危难,挽狂澜于既倒。我佩服仝师的果决用药,更让我感动的是他救婴儿的勇毅行为,完全不为名利,就是纯粹的心念——我要救她,要看好这个病。在这里,我见到了一颗宝贵的医心,医者本能是一个生命要救另一个生命,不甘心当天地之刍狗,要与老天搏命。
“菩萨心肠、霹雳手段”,我想有时候这种医生气质可能是天生的禀赋。没有悲悯心、同理心、英雄气,做不得好医生。